关键词:北平的月亮
谢木兰进门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石凳上似乎坐着个人,走进一看果然有人。
“小哥,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干嘛?怪吓人的。”谢木兰也跟着在一旁坐下。
方孟韦依旧看着天空:“看月亮。”
谢木兰也跟着朝空中望去。漆黑一片的天空中,只有几颗星,唯独有一轮月亮在一旁才显得不是那么孤独。
谢木兰不解的问:“这有什么好看的?又不是满月。而且它在天上那么远,你以为你看着它,它就会跟你说话吗?”
方孟韦摘了帽子放在石桌上,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喝了起来。
谢木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,她指着方孟韦说:“小哥!你居然喝酒?我要去告诉大爸。”
方孟韦揉揉眼睛,他哑着嗓子声音恳求道:“好木兰,不要告诉我爸行吗?算小哥求你了。”
谢木兰觉得今晚的方孟韦有些奇怪,平日里从没有见过他这样,滴酒不沾的人如今竟然喝起了酒?她想,怕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吧。
“好,我不说。可是你也不能多喝,对身体不好。”
“嗯,不早了,你上楼睡吧。我想一个人坐坐。”
方步亭拉开窗帘,看见方孟韦依旧在院子里坐着。他在心里叹气。这孩子,怎么就这么倔强呢。
“行长,你快睡吧。我去劝劝孟韦。”谢培东给方步亭披上外衣。“这事瞒不住他,迟早是要让他知道的。”
方步亭摘下眼镜,上了床。他拉着谢培东的手说:“别说太多,毕竟我答应过他。”
“知道了,行长放心。”
谢培东准备下楼的时候,程小云开了门。她手上拿着一件大衣,慢慢走到谢培东面前:“给孟韦的。夜里凉,我怕他感冒。”
谢培东接过大衣,点点头说:“有心了,谢谢。”
方孟韦喝的醉醺醺的,他皱着眉。胃里正不断的翻滚,火辣辣的灼烧着他的心。他还是觉得酒难喝,可为什么那个人就那么喜欢呢。
“荣石...”方孟韦趴在桌子上,就用手指在上面描绘着。“荣...石...”
“孟韦,回去吧。”谢培东把大衣给方孟韦披上。他扶起了倒在桌子上的酒瓶。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方孟韦面前:“这是他跟我们最后一次联系。他说到了延安就会联系我们,还要我们务必照顾好你。你自己看看吧。”
方孟韦这才抬起头,他看了眼谢培东:“你们之间的信,不是应该看完就烧掉吗?”
“按组织上的要求应该是的。”谢培东深深叹口气:“但是,荣石同志说你可以看。等你看完我再烧掉。”
“他都说了些什么?”
“你自己看。”
方孟韦不说话,他不动声色的拆开信封,展开信纸。这信上的每个字,每句话仿佛都扎在了他的心上。
[谢襄理,今日我就要走了。荣某走的匆忙,只能写封聊表歉意。谢谢方行长的招待。此去一别,不知何时再相见。代我问候方行长。对了,北平的月亮很圆很美,我最喜欢。等到北平解放那天,我还会再回来。]
方孟韦的鼻子很酸,他哭了。眼泪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滴在他的黑色制服上。
“月亮。”方孟韦喃喃道。“他曾说,我是他的月光。”
“孟韦。现在时局不稳,我们还不能联系荣石同志。但是你要相信他,我们会等到解放的那一天的。”谢培东握住方孟韦早已凉透的手。“既然你已知道他的身份了,我也就不对你隐瞒了。荣石是我们北平情报小组联络站的站长,所以他来的这半年我们必须对他的身份保密。”
方孟韦醒了醒鼻子,微微张口。他抹去眼角的泪,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亮:“所以,他要是没有跟你们联络的话就意味着他已经死了是吗?”
“不可如此说。”谢培东语气变得重了些。“荣石同志是我党不可多得的好人才,以他的聪明,不会的。”
方孟韦站起来,他拿起帽子说:“姑爹把信烧了吧,我上楼睡了。”
得知荣石离开的消息,方孟韦那天就像疯了一样,开着车一路奔到火车站。遗憾的是,他来晚了。
初见荣石,那是在燕京大学。
那天,是方步亭生日。他去学校接谢木兰回家吃饭。到的时候还没下课,他便把车停在外文书店门口。
书店里的人不多,方孟韦随手翻开一本书。
忽然身后书架上的一排书哗哗的全部掉在地上,他回头一看,放下手中的书去帮忙捡书。
“你...”方孟韦抬头一看,对面的男人和他同时捡起了同一本书。他松了手说:“你捡吧。”
男人窘迫的笑了笑:“啊?哦...好...”
方孟韦把书放在书架上按分类一一归位,他走到男人身边:“你也是来看书的吗?”
男人有些被吓到:“我...是的...”
男人手指上红色宝石戒指很是显眼,方孟韦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像是本地人。他穿着长衫,头发也梳的干净利落。他盯着男人移不开眼。
“小哥!”门被打开,谢木兰走进来。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“好。”方孟韦放下书。
“等等。”男人叫住了方孟韦。“你...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”
“方孟韦。”
方步亭前几天就说家里要来个人。
方孟韦对这些毫不关心,他低头吃着饭。门外下人来报,说是要来人了。
“请荣先生进来吧。”方步亭说。
谢培东放下筷子说:“我去接。”
很快,谢培东身后跟着一个人。那人穿着一件貂皮大衣,显得很是贵气。
方孟韦的余光扫到那个人的手上,红色的宝石戒指。他惊讶的抬起头:“是你?”
荣石也很意外:“我我我...”
谢培东笑着说:“荣先生认识我们家孟韦吗?怎么连话都说不清了。”
荣石眨着眼睛:“之前在外文书店有过一面之缘。”
方孟韦看了看荣石,点头示意。
“我吃完了。晚上警局还有事情,先走了。”
谁也不知道荣石此刻心里的狂喜,那日在外文书店他就在方孟韦身后,而那排书正是他打翻的。他此次来北平是带着任务来的,他一早就来到书店等待接头人。
方孟韦的到来,对他来说是致命的。他发誓,第一眼就已经爱上他了。虽然俗套,但却是真心的。在现在这样的时局,他不敢轻易的释放自己的情感,可是这个人,他想靠近他。
荣石故意打翻书架上的书,吸引方孟韦过来捡书。他一点点靠近,想要说话却结巴起来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结巴。
荣石很开心,那天如愿以偿的知道了他的名字。而如今再次见到他,是在方家。原来他是方步亭的小儿子。
荣石离开方家后便开着车停在北平警察局门口。等了好久,方孟韦终于从里面出来。
他下车,双手背在后背慢慢走向方孟韦:“方孟韦。”
月光下,方孟韦的脸在帽子的遮蔽下显得格外的小,一身警服显得特别英气好看。
荣石看着他出了神。
“有事吗?”方孟韦走进了些。
荣石的脸有些发烫,他紧张的说:“我...我想...我们应该...应该算认识了吧?”
“算吧。”方孟韦抬头看着空中。“今晚月亮不错。咱们走走?”
荣石笑了,他点点头。
方孟韦走在前面,荣石跟在后面。
“对了,你叫什么?”方孟韦回头问。
“荣石。”荣石心里庆幸,还好这次没有结巴。
从那以后,两人便认识了。从认识到互明心意荣石以为会要很久,可那次他送方孟韦回家的时候他就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不一样了。
“荣石,你是共产党吗?”方孟韦心里是忐忑的。他害怕自己想错,可又担心荣石不肯说实话。
这半个月来,方孟韦不是不明白,荣石隔三差五就来找他,两个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城门外的河边。荣石经常说,北平的月亮最圆最好看。
荣石握着方向盘,他缓缓的转过身盯着方孟韦:“是又怎样?不是又怎样?”
“你怎么不结巴了?”方孟韦身子前倾,把脸凑到荣石的耳边。“平时你一跟我说话就结巴,今日是怎么了?”
荣石觉得脸烧的发烫:“我...我...”
“你是不是喜欢我?”方孟韦说的云淡风轻,他的手肘撑着车窗。“是木兰告诉我的,她说小妈平时看我爸也是这样的眼神。”
荣石的心事被人猜中,这人还是当事人。他不敢看方孟韦,他怕被拒绝,也怕他讨厌自己。他想着只要能看见他就心满意足了,哪怕明天就要离开。
“孟韦,你瞎说什么呀。木兰她还小,小孩子的话你也信?”荣石挠挠头发,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。
方孟韦猛的转过头,他摘下帽子扔在后车座上,手指解开胸前的扣子。他盯着着荣石,胸口剧烈的起伏:“那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月光?”
荣石惊讶的瞪大眼睛,他记得这是前几日他带着方孟韦去河边看月亮,趁着方孟韦睡着的时候,自己偷偷说出来了。他...居然听到了?
“孟...孟韦...我...我...”荣石没想到两人之间第一次接吻竟然是方孟韦先主动的。
方孟韦没有经历过情事,这一吻是他的初吻。
这几日这个男人陪着他,两人一起看月亮,谈理想。他不想去问荣石的身份,因为他猜的也差不多了,他只是想亲自听他告诉自己。
青涩的吻技,胡乱的啃着他的嘴唇,咬的荣石生疼。这样的孟韦让荣石有些难过。他开始回应方孟韦,双手捧他的脸,嘴唇轻柔的触碰他的眼睛,鼻子,最后停留在嘴唇上与他缠绕。
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,方孟韦不舍的抱着荣石的脖子:“荣石,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荣石眼眶湿润,他亲吻方孟韦的额头:“我爱你。我爱你孟韦。”
荣石把车开到河边,两人车上上依偎着。方孟韦睡着了,荣石把自己的衣服给方孟韦披上。
“你是共产党吗?”
“是。”
可惜,今晚没有月亮。
孟韦,我走了。也许有机会,我们还会再见的。
荣石摘下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放在方孟韦手心,他一遍一遍的吻着方孟韦的头发,想要把他记在心里,记得深一点。
[孟韦,我走了。这个戒指我送给你,算是我们之间的信物。我爱你,可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。相信我,等到下个月圆的时候,我会回北平找你。]
方孟韦一早醒来,整个车上就他一个人。他满河边的找,都找不到荣石。除了他留下的一件衣服,一枚戒指和一封信。
从火车站回来以后,方孟韦除了上班,没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他拿出信纸开始写信,眼泪不争气的滴落在信纸上。他不知道写完以后要寄到哪里去。那个人现在在哪里,是否一切安好?
1949年1月15日,中华民国国军守军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歼灭,北平的国军守军陷於绝境。31日,解放军和平入城,平津战役结束。
至此,北平宣告和平解放。
“孟韦。”荣石站在方家大院里,抬头看着楼上的窗台。
方孟韦站在窗边,他看见思念的人就在楼下。他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睛。
荣石站在原地朝着方孟韦张开双臂,方孟韦几乎是狂蹦的跑下楼。他冲到荣石怀里:“我好想你。”
“我也想你。”
“我以为你会死。”方孟韦在颤抖。
荣石抱着方孟韦:“有你在,我舍不得死。以后的每个岁月里,我都陪你看月亮。剩下的生命是我赚到的,我都给你。”
“好。”方孟韦抬起头,嘴唇轻轻贴上荣石的。
今夜的月亮,又圆了。